马可·波罗眼中的杭州

林正秋

马可·波罗（1254—1324），是中世纪西欧著名旅行家，出身于意大利威尼斯的商业世家。至元十二年（1275），青年马可·波罗随其父亲、叔叔到达元朝上都（今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东），谒见元世祖忽必烈，深受宠信，留在中国达17年之久。他曾多次外出完成元世祖所交代的工作。到过许多地方，如扬州、杭州、泉州等地。在今浙江省境内，他经过的地方有杭州、湖州、嘉兴、金华、衢州、丽水等地。

杭州府及西湖地图（引自《威尼斯人马可·波罗之书——关于东方诸国与胜迹》）

据近人考证，马可·波罗曾三次到过杭州：第一次是至元二十四年（1287）前，他奉命巡检江浙行省岁课，来到杭州。第二次是至元二十六年（1289），他奉命出使印度。从当时中国到印度的交通线看，杭州是必经之路。第三次是至元二十八年（1291），他护送元朝阔阔真公主下嫁伊利汗国，从大都（今北京）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南下，从江苏进入浙江，经过湖州、嘉兴到达杭州。再从杭州出发，经江西进入福建泉州出海。他对所经过的浙江各地的风土人情、工商贸易、

宗教信仰等做了记录，为我们留下了元代浙江的宝贵史料。

1．印象：那是世界上最美丽与华贵的城市

马可·波罗从苏州经湖州、嘉兴到了杭州，沿途经过了不少人口众多、经济富裕的城镇，“居民们丰衣足食”。从吴州（疑是湖州的译音）出发，走了三天，至第三日晚上到达杭州。他说：“到达了雄伟富丽的京师（杭州）城，这个名称就是‘天城’的意思。这座城的庄严与秀丽，的确是世界其他城市所无法比拟的，而且城内处处景色秀丽，让人疑为人间天堂。”“按照通常的估计，这座城方圆约有100英里。它的街道与运河都十分宽阔，还有许多广场或集市。”马可·波罗说：“这座城市位于一个清澈澄明的淡水湖与一条大河之间。湖水经由大小运河引导，流入全城各处。”又说：“城内除了陆上交通外，还有各种水上通道，可以到达城市各处。”

这种描述，与宋元之际的笔记称杭州为“左江（钱塘江）右湖（西湖）”情况是相符合的。“该城的豪华富丽，种种事实实在是非常值得描绘与介绍的，这是因为无可置疑，那是世界上最美丽与华贵的城市。”

在十二、十三世纪的欧洲，城市规模较小，人口也不多，一般仅数万人，超过十万人口的极为罕见。而杭州，人口近一百万，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大城市，又经过南宋一百多年的城市建设，无疑是世界最华贵的城市，这种描述也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位于西湖湖滨的马可·波罗塑像

2.街路与桥：宽阔、干净，达到相当高的科技水平

马可·波罗对杭州街道显然是十分赞赏的。他说：“街道都很宽阔。城中的街道均是由石板与砖块铺成的，可以骑马与旅行，非常方便。”“旅客行走各处，不会被污泥弄脏双脚。”并说大街的两边“有拱形的阴沟，以便将雨水泄入邻近的运河之中，所以街道保持得十分干净”。他又说，城中有条大道，“从城的一端直达另一端。这条街的两侧有许多宏大的住宅，并配有花园”。这里描述的大街可能是贯穿杭城南北约十里之长的御街，当时叫作“天街”。它从皇宫的北大门和宁门（今凤山门附近）开始，北至武林门前中正桥，约4500米长，由数万巨石板铺成，宽敞豁达，是南宋朝廷的象征性道路建筑，是专供皇帝通行的御道。这条大路即今中山南路、中山中路与中山北路。

现在的南宋御街

他说，这条大街的宽度是40步。而南宋《咸淳临安志》卷二十一《御道》载，这条天街“跸道平坦，走毅结轸，若流水行地上，经涂九轨。”《马可·波罗游记》（下称《游记》）中的描述与地方史志的记录大致相仿。他在《游记》中记录了杭州的街道都是“用石头与砖块铺成的。城内大街用石头与砖块铺砌。每一边十步宽，中间铺着沙子，并建有拱形的阴沟，以便将雨水泄入邻近的运河之中，所以街道保持得十分干净”。这些记录可以说明，当时杭州的道路建筑已注意到排水，且达到相当高的科技水平。这在道路建筑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于杭州桥梁，他说：“城中各种大小桥粱的数目达一万二千座。”在大运河上，“用来连接各大街道的桥梁都建得很高，建筑精巧，竖着桅杆的船可以在桥拱下顺利通过。同时，连马都可以在桥上畅通无阻，而且桥顶到街道的斜坡造得十分合适。”“如果没有那么多桥梁，就无法构成各处纵横交错水陆的十字路。”据史书记载，南宋末年杭城内外大小桥梁约有300～400座，有拱桥、石板桥、木板桥等多种形式，但以拱桥为多。桥拱很高，便于大小船只的通行，《游记》中的描述是符合实际的。

3.西湖画舫：舒适的桌椅和宴

会所必需的各种东西一应俱全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说：“湖周围有30里，湖中还有大量的供游览的游船或画舫，这些船长约15步至20步，可坐10人、15人或20人。”又说：“所有喜欢泛舟行乐的人，或是携带自己的家眷，或是呼朋唤友，雇一条画舫，荡漾水面。画舫中，舒适的桌椅和宴会所必需的各种东西一应俱全。”接着，他对画舫内装饰也做了具体描绘：“这些船舱内油彩艳丽，并绘有无数的图案；船的各处也同样饰有图画，船身两侧都有圆形窗户，可随意开关，使游客坐在桌前，便能饱览全湖的风光。”“在湖的周围有许多宽畅美丽的住宅，这都是达官贵人的寓所，还有许多庙宇及寺院。”“靠近湖心处有两岛，每个岛上都有一座美丽华贵的建筑物，里面分成无数的房间与独立的亭子。当本城的居民举行婚礼或其他豪华的宴会时，就来到这两座岛上。”

这些记录，包括了西湖水、湖中有岛与画舫三方面内容，其中最具特色的是对画舫与船宴的介绍，十分符合南宋西湖的情况。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二《湖

船》记载：“杭州左江右湖，最为奇特，湖中大小船只，不下数百舫。有一千料者，长20余丈，可容百人。五百料者，长10余丈，亦可容三五十人。亦有二三百料者，长数丈，可容二三十人。皆精巧创造，雕栏画拱，行如平地。”

4.市场消费：街巷贸易市场的发展是杭城商贸的重要特点之一

他在《游记》中说：“城内除掉各街上密密麻麻的店铺外，还有十个大广场或市场，这些广场每边都长达半英里。”又说：“一年四季，市场上总有各种各样的香料与果子。”接着介绍了市场的水果有梨、桃、葡萄等。尤其对葡萄，该书说：“这里不产葡萄，不过，其他地方有葡萄贩来，味道甘美。”其实杭州也产葡萄，《梦粱录》卷十八《果品》载：“葡萄，黄而莹白者名‘珠子’，又名水晶，最甜。紫而玛瑙色者稍晚。”

马可·波罗说：“城市距海15英里，每天都有大批海鱼从河道运到城中。湖（指西湖）中也产大量的淡水鱼，有专门的渔人终年从事捕鱼工作，鱼的种类随季节的不同而差异。”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六《鲞铺》载：“姑以鱼鲞言之，此物产于温、台、四明等郡，城南浑水闸，有团招客旅。鲞鱼聚集于此。城内外鲞铺，不下一二百余家。”这两书的记述十分相似，可以证明《马可·波罗游记》的可靠性。

关于杭城的集市贸易，《游记》也做了简要的描述：“城市的这一区域有十大市场，除此以外，在城市的其他区域还有许许多多市场。”“从市场角度看，这些广场的位置十分有利于交易，每个市场在一星期的三天中，都有四五万人来赶集。所有你能想到的商品，在市场上都有销售。”他又说：“就我观察，每到集市之日，市场中挤满了商人。”

据南宋《咸淳临安志》载，街巷贸易市场的发展。是杭城商贸的重要特点之一。当时主要有米市、肉市、菜市、鲜鱼行、鲞行、南猪行、北猪行、布行、蟹行、柑子行、药市、花市、珠子市、书市、青果团等18处。《梦粱录》卷十三《团行》载：“大抵杭城是行都之处。万物所聚，诸行百市，自和宁门（皇宫北门）权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卖者，分行最多。”又说：“杭城乃四方辐辏之地。即与外郡不同。所以客贩往来，旁午于道，曾于虚日。”两书的记载与《游记》大致相近。

谈到杭州的手工业，马可·波罗说：“在此处所经营的手工业中，有12种被公认高于其余各种，因为他们的用处更为普遍。每种手艺都有上千个工场，而每个工场中都有10个、15个或20个工人，在少数工场中，甚至有40个人工作。这些工人受工场老板的支配。”

5.风俗：宋元之际的杭州人是十分相信算命的，且很重视星宿家

《游记》中记录了大街上有许多“星相家”店铺，说：“京师人在子女降生时，马上将年、月、日、时记录下来，然后请一个算命先生推算婴儿的星宿，算命先生的答复也同样详细地写在纸上。当婴儿长大后，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经商、航海、订婚等等，就拿着这个生辰八字到算命先生那里，经过他详细推算之后，预言事情的成败。当事者对此极为重视。”又说：“市场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能遇到大批的算命先生，或者说是术士，任何婚姻，在没有得到算命先生的意见前，是决不会举办的。”

这段文字十分生动而具体地记录了宋元之际的杭州人是十分相信算命的，且很重视星宿家。这和宋元时期文学家的笔记记录十分相近，如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夜市》载：“大街更有夜市卖卦：蒋星堂、玉莲相、花字青、霄三命、玉壹五星、草窗五星、沈南天五星、简堂石鼓、野庵五星、泰来心。中瓦子淳铺有西山神女买卦、灌肺岭曹德明易课。又有盘街买卦人，如心鉴及甘罗次、北算子者。更有叫‘时时运时’买庄日入取老婆的卖卦者。有在新街、融和坊卖卦，名‘桃花三月放’者。”

南宋时杭州的算命、占卦、测字等十分盛行。不仅民间相信，文武百官相信，而且皇帝也常算命、测字，如《说海》记述宋高宗曾召相家谢石至宫中测字。高宗书写“春”字命他测字算命。谢石解答说：“秦头太重，压日无光。”影射秦桧专权，压住皇帝。此话传到奸相秦桧耳中，他十分恼怒，把谢石“窜逐岭表”（广东）。

6.习俗：杭州市民喜欢到澡堂铺洗澡

宋元时期，杭州市民有到澡堂铺洗澡的习俗，这在《游记》中也得到了反映:“街道上有许多浴室，有男女仆人服侍入浴。这里的男女顾客从小时起，就习惯一年四季洗冷水浴，他们认为这对健康十分有利。不过这些浴室中也有温水。专供那些不习惯用冷水的客人使用。所有的人都习惯每日沐浴一次，特别是在吃饭之前。”

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团行》记录杭州有数以百计行业，其中把“洗澡业”称为“香水行”。因为浴堂的洗澡温水中多加各种香料。洗澡堂，民间多称香水混堂，至今杭州城北尚有混堂巷之名，就是当时澡堂较为集中之地。

《张生煮海》说：“这秀才不能勾花烛洞房，却生扭做香水混堂，大海将来升斗量。”明人《七修类稿》卷上《混堂》有考述说：“吴俗，磐大石为池，一人专执爨，池水相吞，遂成沸汤，名曰混堂，榜其门则日‘香水’。”《游记》中说杭州浴室有3000多个，这个数字夸大了，据估计最多也不过数十处而已。

《游记》中对杭州的火葬习俗也做了描述：“他们将死者的遗体焚火，当到了火化葬地后，他们拿出某些象征性的东西。那是一些纸剪出来的形象，诸如装饰得非常华丽的马队、男女仆从、金色甲胄衣装、大量的纸钱，这些东西都和遗体一起火化。”

南宋的官员多实行土葬，但在民间却多有火葬，尤其是在杭州的外地贫困户，因无力购买坟地而火化者更多。如宋人所写《清波杂志》卷十二记载说：“浙右

水乡风俗，人死，虽富有力者，不办蕞尔（即小貌）之土以安厝（土葬），亦改焚如（即火葬）。”因为五代吴越国时，杭州有“东南佛国”之称，佛教的火化也促进了民间的火葬。南宋时杭州钱塘门外（今少年宫至葛岭一带）就是临安府的火葬地，内设亭火化死尸，时人称为“焚人亭”或“化人亭”，南宋著名文学家叶绍翁就住在九曲城边菩提寺，靠近火葬场。他说：“莹多邻舍少，此意自凄凉。”罗公升《菩提寺》诗：“一亩方塘几劫灰，哭声未了笑声摧。六桥烟柳相逢处，半是菩提拭泪来。”（引自《南宋古迹考》卷上《寓居考》）

7.南宋故宫：世界上最宏伟富丽的宫殿

《游记》中说：“更值得一提的是，杭州还存在着蛮子国（南宋）皇帝逃亡后留下来的皇宫，您听了我的介绍后，会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宏伟富丽的宫殿。皇宫所在地方圆10英里，围有高大的城墙，城墙上筑有雉堞，城墙之内是华丽而赏心悦目的花园。”又说：“整个皇宫分为三部分，中间这部分的进口处是一座高大的宫门，宫门的两边两座大殿巍然而立。支撑大殿的柱子上均饰镶有金色与蓝色的彩绘。正对宫门是高大的主殿，比两边的大殿还要宏大，其上也是同一种风格的彩绘，柱子上涂了金漆，顶板上雕有金碧辉煌的雕刻图案，墙面上则是艺术性的画面，描绘着有关过去君主的故事。”

南宋于绍兴八年（1138）正式定都杭州之后，对皇宫进行了二十多年的建设，大致与汴京皇宫相仿。南宋德祐二年（1276），元军攻入杭州，次年，据《始丰稿》卷十《宋行宫考》载，有火灾延烧皇宫“殆尽”的记录。马可·波罗首次进入杭州约是至元二十四年（1287），因此，他只能看到皇宫建筑火灾后的面貌。

他说：“在前面所说的大殿或大门前的大殿与内宫仅一墙之隔，向后走，经过一个大院子，即可直达国王及王后所住的各种房间。由大院还可以到达一个有

屋顶的走廊，这条走廊六步宽，可以直达湖边（小西湖）。”“这个王宫的其余两部分建有小树林、人工湖和栽满果树的美丽花园。”从此记录中，大致导出了南宋皇宫仍是“前朝后寝”的格局，皇宫之内的各种殿阁，均由走廊连结；后苑中林木郁葱如小树林，中有个人工湖，即小西湖，有十余亩之大。这种描述，也反映了南宋皇宫残破的面貌。

8.外港澉浦：从事与印度等国家的航运往来

《游记》中说，离城（杭州）25英里处就是海，那个地点叫澉浦，是一个市镇，并且是一个良好的港口，可以停泊大船。该地从事与印度等国家的航运往来，进出口各种货物。这一对外贸易，使杭州受惠。

澉浦港，在今浙江海盐县西南杭州湾北岸，自唐代开元五年（717）建镇而得名。南宋时期，在澉浦置市舶司，并驻殿前司水军一千多人。元代仍置市舶司作为杭州的外港，后在镇东设立市舶场，即允许出售市舶货物的场所。这是澉浦港对外贸易的起步。该镇南宋时人口约有五千户，附近有造船场、制盐场等。

至元十三年（1276），也是元军进入南宋都城杭州的一年，元世祖在澉浦继续设立市舶司，把澉浦作为“远涉诸番、近通福广、商贾往来”（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一《嘉兴府海盐县》）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