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百年·杭州故事:莫教冰鉴负初心——寻访“一师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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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群星灿烂的时代。沈钧儒、李叔同、夏丏尊、马叙伦、陈望道、刘大白、蒋梦麟、鲁迅……人文荟萃、星汉灿烂,那些或远道而来或土生土长的有志之士,在杭州驻足守望的过程中,汇聚于这座中等学府,在时代的洪流中掀起了一场追求自由、民主、独立之精神的浪潮。
那是一个新旧交锋的时代。中与西、保守与激进、前进与倒退、迷茫与觉醒,在这个国家猛烈地碰撞,影响和改变了一百年来中国历史的走向。如果说“五四”是现代中国觉醒的标志,那么当年发动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一师风潮”便是对它最迅捷和猛烈的呼应和延续。
红色档案:“一师风潮”
五四运动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逐渐成为浙江新文化运动的中心。
1919年5月22日,浙江省议会开会时,否决了“创办浙江大学堂”的议案,而专心讨论“增加议员薪金”的议案,“一师”学生何今亮、梁柏台等参加公民代表团旁听,当听到议员加薪案即将通过时,何、梁等学生愤而将杂物扔进会场,齐声喊打,阻止了加薪案的通过;10月上旬,“一师”学生拒不参加政府当局举办的“祭孔”活动,校长经亨颐也借故离杭,避而不做“丁祭典礼”的陪祭官。11月7日,“一师”学生施存统的《非孝》一文,招致了浙江反动当局和守旧势力的强烈不满,伺机报复经亨颐。
1920年2月9日,省教育厅调经亨颐为省教育厅视学,启用新校长,并规定原教员要经新校长重新聘任方能留教。得知消息后,“一师”学生自治会立即组织留校学生于2月10日、15日、19日3次发信,通知回乡同学提前回校参加斗争。3月15日起,“一师”4名学生代表向省教育厅、省长公署进行了多次请愿,要求当局收回成命。24日,教育厅要求“一师”“暂行休业”,勒令学生“即日一律离校”,并于次日派武装警察进驻“一师”。28日上午,杭州市学生联合会组织各校学生4000余名前往教育厅和省长公署请愿,遭到省长公署卫队阻拦,致使数名学生受伤。同日晚,杭州市学生联合会通电全国学生联合会、教育界、新闻界以及社会团体,请求主持正义。北京知名人士梁启超、蔡元培等10人联名致电谴责浙江省长齐耀珊。29日晨,500多名警察包围“一师”,学生与军警展开斗争。杭州其他各校学生闻讯,纷纷前来支援。各大中城市学校师生、留日浙江同乡会、全国各界联合会、留美浙籍学生等纷纷来电声援。上海《民国日报》《申报》,北京《晨报》《星期评论》等均发表评论声援。在各界压力下,齐耀珊和当时的省教育厅厅长夏敬观不得不与学生代表重开谈判,撤退驻校警察、收回解散“一师”的命令。4月17日全校复课。5月10日暨南大学教务长姜琦作为新校长到职。新校长基本继承了经享颐开创的改革精神。历时两个多月的“一师风潮”至此胜利结束。
红色寻访
对峙:“我们情愿为新文化而牺牲,不愿在黑社会中做人”
坐落于杭州主城区车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凤起路与中河路交叉处,杭州高级中学(简称“杭高”)的正门口,两扇古朴的大铜门连着半开式的围墙,承载着这所学校厚重的历史。历经百年风云,屹立如初,这是西子湖畔一道既古老又年轻的风景。
1919年6月,从日本踏上归国渡轮的陈望道,在夏日的蝉鸣声中抵达杭州。在校长经亨颐的真挚邀请下,他穿过这扇大铜门,走过这条长长的路,在这一年秋季的开学季,正式受聘于浙江“一师”任国文教员。8月6日,经亨颐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晴。大早,到校一转,即至会,晤陈望道,面允就国文教员。”
这一年,北京赵家楼的烈火点燃了一场激进的青年运动(即“五四”运动)。从此,“民主与科学”的呼喊震荡中国。
这一年,校长经亨颐在“一师”正式开始实行教员专任制度,首批聘任的专任教员就是号称“四大金刚”的夏丏尊、李次九、刘大白、陈望道。
这一年,“一师”继续改革国文课教学,支持传播新思想,创办进步刊物……那些从夹缝中撒播的理性之光,在倚楼听风雨的年代,照亮了学生心中的漫漫前路。
铜门内正对的是条长长的甬道,从大门进,甬道直通主教学楼,多年前植下的柏树林,青翠依旧。就是这条甬道,六百多年前就开始承载着浙江读书人的青云之梦——学校在原浙江贡院旧址上兴建,这里曾是明清两代浙江读书人参加科举乡试入仕的决定性场地,王阳明、蔡元培等都曾在此中举。
甬道的西侧是块草坪。冬日的阳光洒在郁郁葱葱的草坪上,梧桐树的叶子散落一地,草坪上矗立着“一师风潮”碑刻及“浙潮第一声”雕塑。一百多年前,这片杭州主城区中学校园内最大的阳光草坪,曾是浙江新旧文化运动激烈交锋的操场,浙江新文化运动就是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从这里开始波及全省的。
1920年3月29日凌晨,省公署派出五百军警包围“一师”,企图强行解散学校。300多名学生围坐学校操场,在体育教师胡公冕等支持下,与军警展开了对峙。学生们高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情愿为新文化而牺牲,不愿在黑社会中做人”。
缘起:杭州学生界破天荒的出版物——《浙江新潮》
这场交锋的直接起因竟是一份由学生自行创办的刊物——《浙江新潮》。这份周刊小报仅仅存在了3周,发行了3期,就很快建立起北至哈尔滨、南至广州、西至成都、东到日本神户等30多个代办点和发行处。当时不少革命志士都代办、传播和阅读这份刊物,其中有“湖南长沙马王街修业学校毛泽东君”“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杨贤江君”。但刊物很快遭到北洋政府国务院电令查禁。
区区小报缘何能有如此巨大的功力?“本周刊的目的,并非想把人类从黑暗变为光明,从伪道变为真理,从兽性变为人道”“促进劳动界的自觉和联合,去破坏束缚的、竞争的、掠夺的势力,建设自由、互助、劳动的社会”。在1919年11月7日的第二期上,周刊刊登了学生施存统所写的《非孝》一文,文章主张在家庭中用平等的爱来代替不平等的孝道,遭到封建卫道士的仇视。以省长齐耀珊为首的浙江省公署和省教育厅厅长夏敬观责令开除施存统,解聘陈望道等四名新派教员,遭浙江“一师”校长经亨颐拒绝。1920年2月9日,浙江省教育厅趁多数学生放寒假回家之机,下令免去经亨颐校长之职,成了“一师风潮”的导火线。
在杭高的校史馆里,墙上挂着的是一篇篇影印版的《浙江新潮》,馆长周小锋老师说,“‘一师风潮’是新旧之争,而非派系和个人恩怨。”
事实上,“一师”的学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挑起了浙江新文化运动的大旗。在“后五四”时期,浙江出现了134至150种学生刊物,大约2/3近100种出现在1919年10月到1920年3月间;超过80%的学生刊物在省会杭州发行,而“一师”学生参与了半数以上刊物的编辑、写稿工作,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浙江新潮》。
翻开《浙江新潮》,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发刊词——我们的目的是:一方面力把“新思潮”传布,一方面对于守旧派立于指导者的地位,下一种诚恳的劝告,使他们渐渐的新陈代谢。诸位!旧思想的末日到了!人类解放就在目前了!假使再不趁此吸收些“新”的学识,那么现在二十世纪上就要天演淘汰了……当时上海《时事新报》这样评论《浙江新潮》的创刊号:“可算是杭州学生界破天荒的出版物了。”
铺陈:“自有家酿,不食沽酒”——经亨颐
如此“风云”的故事,出现在浙江“一师”绝非偶然,亦非一朝一夕。
在老科学馆正南面的校园,正是亨颐园。
经亨颐,这个浙江“一师”的当家人,这个有着一颗年轻的心的中年人,时称“浙江教育界之巨子,革新运动之领袖”,今亦有作家称之为“孕育风云的人”,可谓长一校而名一校:初长浙江“一师”,弘扬新文化,时誉“北有北京大学,南有两个一师”,浙江“一师”位列其中;离开“一师”回到故乡上虞,在那儿继续着他未竟的事业,那边后来有了“北有南开,南有春晖”之誉的春晖中学。
园内矗立着经亨颐亲笔题写的“十周纪念”勒石,上面刻着一段爨宝子碑文字:“此石弃置十年矣,兹复立之,有徘徊阶除,临风读书之致。留作纪念,以垂不朽。石而有灵,孰无恨焉。”立碑两周前,正是5月9日,中日签署《二十一条》三周年。
经校长有一名言,叫“自有家酿,不食沽酒”,这是他的自信和风骨,是他经营浙江“一师”的成果,也是他做事的底线。
当时的浙江“一师”,在“与时俱进”办学方针的引导下,将其人格教育理念发展至“动的教育”新阶段,首倡“学生自治、职员专任、改革国文教授及学科制”等措施。这是“与时俱进”思想在中国教育史上的第一次名副其实的实践,是中国近代史第一次社会转型之际出现的面向未来新教育的闪光。
于是,李叔同、夏丏尊、马叙伦、陈望道、鲁迅……这些熟悉的名字,在这所学校里驻足。这让我们看到了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繁盛,看到了泰戈尔口中“送给这个世纪的礼物”。
传承:莫教冰鉴负初心
经历“一师风潮”洗礼的“一师”学生经历人生重要的蜕变,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大致有两条,其一是教育兴国:经亨颐在家乡上虞创办著名的春晖中学,夏丏尊先生依然辅佐之,同时还有丰子恺、朱自清、匡互生等名师在那里任教;其二是政治救国:经历风潮的“一师”学生的一大部分,成了20年代的弄潮儿,投身到血与火的革命之中。更有成为中共党团组织的骨干,如俞秀松、施存统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的创始人和最早的两位团中央书记,而“四大金刚”之一的陈望道,也成为传布《共产党宣言》的千秋巨笔,点亮了信仰之光。
1949年10月1日,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见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领导和嘉宾中,有11位是从“一师”这所学校走出来!
一代又一代少年人,在这里被点拨,被引导去叩问内心,从这里走出去,做出适合自己的、真正想要去做的选择。俞秀松、施存统、汪寿华、徐志摩、郁达夫、丰子恺、潘天寿、曹聚仁、柔石、冯雪峰、金庸、刘吉、张抗抗、姜立夫、陈建功、徐匡迪、蒋筑英、李兰娟……一所学校、一个民族、一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莫过于独立、自由的精神,以及这些精神滋养出的伟大的人。他们各自躬耕于自己的领域,抵御住世俗的狂躁,专注于跟从内心,理应值得我们肃然起敬。
“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周小锋老师说,这是每一个杭高人朗朗上口的诗,后一句出自乾隆皇帝视察贡院勉励读书人努力求学的诗篇,而前一句据传是出自杭高某位老师之手,然岁月久远,已经无从考证。
走过这故园山水间,感怀于陌巷旧居,叔同亭还在,经亨颐亲笔题写的校牌还在,鲁迅手植的樱花树也还在……那一处处透露着时间秘密的遗迹,那一条条爬满青苔的幽静,都会提醒你用心触摸那一段岁月。
此时此刻,教学楼窗口处传来少年人朗朗的吟诵,昭示着这所学校、这个国家的未来。
愿这个故事和你的时代、我的时代,他们的时代一样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