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徐村叫九溪

袁长渭

现在，人们只知道有九溪，或者九溪十八涧，都把钱塘江边的徐村忘了，殊不知九溪和徐村是两回事。从杨梅岭村发源的叫九溪，青山翠绿，流水潺潺，途中汇合青湾、宏法、方家、佛石、百丈、唐家、小康、云栖、渚头九条支流，人们把她叫九溪。从龙井村流下来的溪水经过了众多的弯，人们把她叫十八涧。这就是本地人叫惯了的九溪十八涧。清代俞樾所写的“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把这里的景色描绘到了极致。九溪和十八涧在溪中溪汇合，一直流到钱塘江边的徐村，过徐村桥流入钱塘江，徐村桥头还有许多打鱼人在此卖钱塘江的江鲜。郁达夫还在九溪十八涧汇合处的溪中溪菜馆和账房先生对过课，茶馆老翁算账时说：“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郁达夫对曰：“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妙趣横生。

                                                     △九溪

九溪和十八涧是龙井和杨梅岭群山汇聚而成的溪流的名称，上游的村庄是龙井村和杨梅岭村，下游的就是徐村。现在，人们让九溪这个名称取代徐村，有点可惜。

徐村位于九龙岭上，这里有江擦子岭，就在五云山脚下，“十龙九斫头，一龙不斫头，赶到长河头”。这个九龙岭就在秦亭山下，是当年秦始皇望江兴叹的地方。历史上的徐村是很有名气的，特别是在南北朝时期，钱塘江边徐村和范村都是钱塘县定山北乡最有名望的村庄，范村是范家集聚的地方，有名的就是范伯珪、范叔孙等。同理，徐村就是徐姓人家居住的地方。据南朝宋史（这是刘宋，公元420—479，不是赵家的南宋）记载，“东晋濮阳太守徐熙，自东海南隐秦望山，以医名。子秋夫、孙道度世工其术。秋夫有为刍人医鬼事，宋文帝以道度疗疾为钱塘五绝之一。”徐熙、秋夫、道度祖孙三代皆为名医。

清胡惟善《定乡续咏》中有诗：“秦望山头鬼夜呼，吹灯魆魆觅秋夫。葫芦方药传三世，从 此江村合姓徐。”传说中，有一个道士路经秦亭山下徐熙家门口讨口水喝，徐熙非常客气地招待 他。道士喝了水后说：“君子孙当以道术救世，当得两千石。”徐熙得到异人传授医疗秘籍和秘 技，得一宝葫芦，葫芦中装着医书宝典《扁鹊经》，从此徐家成了名医世家。

徐熙的儿子徐秋夫更有离奇的故事传于后世。《南史张融传》记载，徐秋夫跟着父亲徐熙学医多年，医术高明，连鬼的病都能治疗。一天夜里，秋夫听到鬼的哭声，秋夫问其为什么哭。鬼说他生病了。秋夫说，我只能看人的病，不会看鬼的病。鬼说，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能把我的病治好。秋夫就做了“刍人”（草人），按照鬼的说法，炙四处，肩甲处针灸三处，鬼就不疼了。第二天，鬼化作人形表示感谢，谢完就马上不见。故事虽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但是表达的是徐村徐家医术高明的意思。

徐熙的孙子徐道度医术也是十分了得，徐道度是个瘸子，走路不便，“宋文帝每令乘小舆入 殿为诸皇子诊治，无不应验。徐道度官至兰陵太守”。南朝宋文帝尝云：“天下有五绝，而皆出 钱塘，即杜道鞠弹棋，范悦诗，褚欣远摹书，褚胤围棋，徐道度疗疾。”

徐道度的儿子徐文伯也是以针灸见长，特别是对堕胎和催产等妇科有专门的研究，看了许多 刘宋（南朝）朝廷里的疑难杂症，朝廷非常看重他。

                                △九县山川总图（南宋咸淳四年《临安志》附图）

                                     △宋朝西湖图（南宋咸淳四年《临安志》附图）

徐村这里还有一个码头，是专门管理钱塘江上运送竹木的税务管理场，所以，这里也叫徐村“抽解竹木场”，和杭州钱塘门外的松木场一样道理。

徐村还是南宋首都临安府的十三个酒库之一，也就是酿酒厂和酒专卖店，所以，徐村还有一 个热闹的集市，叫徐村市。每年的清明前酿酒，秋天时开新酒。开卖前，以白布三丈多，用竹竿 拉起来做广告。上面写着“徐村库选到酒匠某人酝造上等醲辣无比高酒”，三五个人扶着老酒和 广告前行。前面还有鼓乐、妓女、杂技做先导，围观的人不计其数。酒匠则戴着新帽穿着紫衣骑着马，跟在广告游行队伍的后面，以府中所赏彩帛、钱会、银碗驼负马前，谓之迎酒。酒以工匠而出名，这也是工匠精神的体现。

南宋诗人杨炎正有诗云：“钱塘妓女颜如玉，一一红妆新结束。 问其结束何所谓？八月皇都酒新熟。酒新熟，浮蛆香，十三库中谁最强？临安大尹索酒尝，旧有 故事须迎将。翠翘金凤乌云髻，雕鞍玉勒三千年骑。金鞭争道万人看，香尘冉冉沙河市。琉璃杯 深琥珀浓，新翻曲谱声摩空。使君一笑赐金帛，今年酒赛珍珠红。画楼突兀临官道，处处绣旗夸酒好。五陵年少事豪华，一斗十千谁复校。”这是增加税收的好办法，好像我们现在的招商引税，或者地块出让广告大会。原来古代就有这样的广告和招商办法。

这里的“酒新熟，浮蛆香”，如果您家酿过酒就知道，新酒飘香时，酒缸里酿酒的饭粒像蛆虫一样漂浮在上面。为了打到清澈的米酒，我们都用竹篮过滤。这里讲的酒不是蒸馏酒，都是直接的发酵酒，度数都不高，所以《水浒传》里好汉喝酒都是大碗喝酒，或者直接捧着酒瓮喝，换成是蒸馏酒，那是吃不消的。钱塘泗乡至今还用这个办法在酿米酒，我家也酿过多年，过年喝的都是这种酒。哪怕现在过年，我还能喝到一些。如果您想看个明白，年底可以去外桐坞村看看古老的酿酒术。

                                     △传统酿酒方式

                                     △酒缸里漂浮的饭粒

包括徐村库在内的十三库的老酒还要进行赛酒大会，比个高低。高九万有诗云：“赛罢祠山赛二郎，酒行明日欲开张。愚民可是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这里的“祠山”和“二郎”就是当年的名酒品牌，好像现在的茅台和五粮液。

当年的开新酒为什么会那么隆重，政府为什么会那么重视？ 这个与现在一样的，烟酒专卖，烟酒专营。这是政府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地方政府的支出全靠酿酒业的收入。卖酒收入一分都不需要上交，相当于地税和土地出让金，归地方政府所有。皇粮收入都是要上交朝廷的，一分都不能截留。

酒靠粮食酿造，各个朝代政策不一，但都是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百姓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它。粮食紧张时期，酒业就管得紧；粮食丰收，社会安定时，也就相对宽松一些。

南宋时，徐村作为京城近郊酒库，酿酒业特别发达。现在离徐村不远同属泗乡的双浦地区酿 酒业也特别发达，这可能也是传统行业的继承和发扬吧。南宋诗人杨万里在他的诗《过南荡一》 中曾经写道：“秧才束发幼相依，麦已掀髯喜可知。笑杀槿篱能耐事，东扶西倒野酴醾。”诗人到了定山北乡（南荡乡），看到了许多“野酴醾”。“野酴醾”是什么？是一种可以制作酿酒药的花。同在定山北乡的徐村酿酒业发达可想而知了。我们小时候经常看到酿酒师傅拿着神奇的酒药拌在糯米饭里，拌匀了捂在酒缸里。这也有可能就是用“野酴醾”制作的。

讲到这里，还是要说一下，早年的 18 路车在九溪的大樟树下有一个徐村车站，几棵千百年的大樟树还屹立在那里。精通医术的徐姓人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据说，有一支去了东阳。徐村现有的徐姓人家都不是徐熙的后代了，徐村酒厂也早已不见。人们在这里看钱塘江最大的回头潮时，游九溪十八涧时，别忘了九溪车站这里原来叫徐村。

各位可以去九溪十八涧走走，也可以在徐村找一个酒家喝喝“泗乡茅台”权当徐村酒，吃点钱塘江的江鲜，品品西湖龙井，聊聊徐村和九溪的往事，这样的日子好不惬意哦。